雨彻底停了。
被乌云埋没那么久,太阳怒气不小,惊世一瞪就把大地烤得仿佛回到六月间。街道仿佛成了彩布织就的花园,娇花们摆着一双白花花的大腿把身姿摇曳得风情万种。
被阴郁填埋了太久的我万万没想到拨云见日之后会是这样一番美景,我的心房被一缕裹在清风上的芳香肆意拨弄。我想变成一只蜜蜂,推开店门走上街道,满怀对太阳的感恩之心穿梭于间。做不到前一句,我至少可以做到后面的。
安东尼奥蒙住我渴望的眼,嘴唇在我耳边翕动:
“你敢跑出去,我就敢在外面吻你!”
——恶魔!
我痛斥他的非人行径,他轻轻咬了一口我的嘴,证明他不说空话。
于是我只能把满腔怨气全都发泄到面团上,在砧板上把面团摔得砰砰响。南方的好天气就如同狄俄尼索斯杯中的美酒那样令人称颂和耽溺,所有人都能跟我一样意识到这一点,因此纷纷涌出家门,而不是继续躲在家里等身上的蘑菇长大以后用来炒菜。距离我们不到四百米远的里瑟云游乐场里人声鼎沸,店里也跟着热闹起来。偶尔能见的回头客也令我们高兴万分。中午厨房里又闷又热,安东尼奥脱掉T恤擦了把汗。他一回身,我只觉鼻口一热,两行鼻血流淌下来。
结霜一般的沉默。
这鼻血像未拧紧的水龙头一样流淌,而不是滴落。安东尼奥总算反应过来,冲出去抓了纸巾又冲回来给我塞住。他满脸严肃:“我只裸一半对你来说更有诱惑力么?”
“滚!我上火了混蛋!”
我用沾血的手把纸团往鼻孔里塞,顿时呼吸困难,只得张大嘴巴喘了几口气。最近甜点吃得太多,天气一燥就成了这样。我不仅衣襟上沾了血,连刚揉好的面团也遭了秧。安东尼奥从储物间捞出件衬衫披上,拉着我来到洗手间,我洗了把脸,他把手沾湿把冷水往我额头上拍。
“你先休息一会儿。”他说。
我白他一眼,瓮声瓮气的说道:“我牛(流)鼻血!又不是被仍(人)抗(砍)了一刀!”
“中午的餐点已经做得够多了,这里有我呢,你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可做的。”
好似在说我除了把食材混进锅里过一遍再装好盘之后就没有其它用途了。我感觉受到了侮辱,掳起袖子忍受着鼻子里痒痒又挠不到的痛苦打算洗一盆虾证明自己。我皱了两下鼻子,忽然,鼻腔仿佛打了个哆嗦,爽意风驰电掣般的席卷我的大脑。我两眼一闭,一个喷嚏涌出口外,鼻孔一轻。
睁开眼,纸团轻飘飘的落在水面上,血丝逐渐在盆里扩散开来。啪嗒,一滴血落在水里,紧接着又是一滴,逐渐汇聚成了两行红色的热泪。
我抬头无助的看着安东尼奥,被他一句“别仰头!”又给吼低下了。他拿起纸蹲下给我处理,又重复了一遍几分钟以前上演过的情形。
没来得及和他解释这是一个人有失手的意外。从洗手间出来,他把我推到餐厅里,拍拍我的屁股:
“去休息,听话!”
我鼓着一张脸走到向小朋友们介绍甜点的提诺身边,问道:“要不要我帮你?”
他眼神闪烁,极力想用真诚掩盖住敷衍:“你不是不喜欢小孩子吗?还是让我来吧。”
我现在呼吸不畅,咬字不清,说话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缓缓往外吐:
“我门(没)有讨厌小孩纸!上次那个小鬼是因问(为)他手脏兮兮的还在食物上摸来摸去我藏(才)凶他的!”
“现在客人那么多,要是再被投诉的话会很伤脑筋的!罗维诺先生,你还是到一边休息比较好哦。”
他客气的把我打发走了。
我去找在客人中周旋的冬妮娅。
“冬妮娅,你忙吗?要不要我帮你顶(点)单?”
她毫不客气的以我现在形象不好会吓坏别人为由把我拒绝了。
我怀疑自己存在的价值,我很寂寞。回到厨房,安东尼奥在把火腿切成蝉翼一般的薄片。是西班牙进口火腿,对火腿好坏的分辨没人比他更擅长。
“喂,臭打工的!”
他听见我的声音,抬头对我微笑:“怎么啦?大老板。”
他笑得真好看,我又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我自觉的站在厨房门口,倚靠在门框上,没有进去添乱。
“你萌是不是在翔(嫌)弃我?”
“说什么呢,小笨蛋?”他眼神迷惑,不知道我又搭错了哪根筋。
我摸了摸鼻尖:“今天中午我盟吃什摸?”
“你只能喝粥。”
“我不要哼粥!”
“不行。”他说,把火腿片在盘子底端铺盖了一圈,然后捞面。
我急得想跺脚,奈何说话快不了,否则会窒息。仿佛每两个字中间都有一个顿号。
“混荡(蛋)你烫(太)患(坏)了!不让我出去抗(看)大腿!还逼我哼粥!”
他琢磨了一会儿,才弄清我在说什么。他把盘子从送菜窗口递出去给冬妮娅,把我拉进厨房里按在椅子上坐下:
“快歇歇吧,别说话了。小脸儿都憋红了。”
我坐在椅子上摇着双腿,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在厨房里忙活的身影,觉得自己活像初恋的小屁孩儿,一得空就想给对方发个闲话短信确认自己的存在感。只不过安东尼奥就在我身边,于是短信骚扰变成了口头骚扰。他每经过我身边,我就想拉住他的手。
“你有门有觉得我幼稚?”我问他。
“有。”
“你藏幼稚!”
他对我捉弄地一笑,却也迷人万分。我板起脸:
“你不要笑!我会皱(揍)你!”
看他的表情变化我就知晓他即将要说什么,我打断他:“不许哄我!混蛋!”
他走到我面前,看着我的鼻子说道:“是不是很难受?”
“废话!”
他用食指一点我的脑袋:“只有难受的时候你才会来我面前一直撒娇!”
大概我缺氧严重,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一点儿也懒得辩解。也或许他的目光太过温柔,我想就这样下去也不错。我噘嘴:“我不哼粥!”
“我煮的粥不好喝?”
“我就是不喝!”
“我陪你一起喝?”
“我不喝!”
“宝贝乖,听话。喝了粥,想要什么我给你买,嗯?”
他蹲下来拉住我的手,笑得游刃有余,对哄骗我这件事驾轻就熟。
“那我想要泥(一)只浓(龙)猫挂在车里,你要给我买!”
“买!”
“像我这摸好哄的,也门(没)谁了,你要珍惜,知道吗混蛋?”
“知道!”他噗嗤一笑,在我的唇角上亲了一下。
员工们还在外面拼命干活,老板却躲在厨房里谈恋爱,我心里十分愧疚。